“我有一个愿望，”老人笑盈盈地对我说，“我想把附中标本室办成湖北省一流的标本室。”说这话的时候，她微卷的白发在晨光中闪烁着温润的光泽。
面前的这位老人叫万慕秦，今年84岁了，退休前是华中大附中的生物教师。虽然离开教学岗位已经三十余年，但提起基础教育事业，她依然有一箩筐的故事想对我这个后辈讲……
万老师是地道的武汉人，毕业于华中师范学院（现华中师范大学）生物系，曾任教于武钢四中，任理化生教研组组长，后调入华工附中（现华中大附中）教生物，担任班主任、教导处主任，1985年加入中国共产党。
她是生物标本室的奠基人
万老师与她心心念念的生物标本室的缘分始于上世纪八十年代。那时“四人帮”刚粉碎不久，又召开了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万老师精神振奋，对党的教育事业满腔热情。她想为实现四个现代化、建设社会主义多做贡献，就打算发挥自己的专长，建一个生物标本室，为生物教学服务。此时国家刚刚开始改革开放，学校的资金很有限，生物标本室的建设可谓是白手起家。万老师可不会被这些困难打倒，她多次拉来赞助（甚至是自费），奔赴外地采集标本，如燕子衔泥一般，一点一点儿地把生物标本室建起来了。
华中大附中生物标本室（老校区）
“要能吃苦”是万老师采集海洋生物标本时很深的体会。
原来，那个年代的食堂里午饭过点就没了，可是采集标本的准备工作琐碎又重要，万老师赶着把全组的镊子、解剖盘、脸盆、水桶、福**林在傍晚退潮之前备好，忙着忙着就到下午去了。“中午经常饿一顿，采集一次标本人要瘦一圈！”万老师无意中念叨这么了一句话，让我心理暗暗叹息了很久……
但她的思绪很快就飞到最得意的一次收获上——在大连老虎滩，她采集到了4支罕见的“十字水母”，被同行的一位外校老师央走了一只，还被大连水生所以二三十种已制作好的鱼类标本换走一支。其实万老师得意的不是这款水母的价值，而是自己苦守后有了回报。须知“十字水母”体型微小，只有人的拇指大小，很难被采集到。她也是机缘巧合，守在礁石边抓海参，碰见一队十字水母游过，这才如此幸运。万老师兴致勃勃地说：“这队水母从颜色上看，显然是一个家族。老的颜色深，小的颜色浅。”这番讲述很有画面感，暗夜、礁石、微凉的海水、悠游的水母、屏气凝神的采集者……真的是一次浪漫的邂逅！
“标本怎么制作呢，直接在太阳底下晒成干吗？”我真的不懂。“那可不行！必须要保留它最自然的状态。”万老师耐心地解释了一通，我竟然一下子就开了窍，许是源于她有声有色的讲解，亦或是我比较有悟性罢！下面是我的理解。例如说海葵，在水里是像朵花一样绽放的，如果晒干了就不美。那么在捕获它之前就要备好一桶海水，淡水是不行的，它马上就死亡了；把从退潮后的沙地里挖出的海葵——坐在一块石头或是贝壳上——是不是很有范儿？——迅速放入备好的海水中；每隔半个小时滴入一滴福**林……直到海葵陷入“永久的沉醉”并保持着盛开的状态。这个等待的过程要持续多久？万老师没有说，我也默契地没有问。
这些标本，万老师都无偿地捐给了附中，用来建设生物标本室。不计其数的老师、学生曾在这里直观感受到大自然的奇妙。当2008年附中搬迁新校时，早已退休的万老师不忘标本室的抢救和改建，可真是操碎了心。
如今，在迎来党的百年华诞之际，附中对标本室进行了维护和改造，并第一个邀请万老师来参观。看到宽敞明亮、陈列整齐的标本室，观摩了一个个曾经由她亲手采集制作的珍贵生物标本，万老师非常欣慰并再次捐赠了一只硕大的澳洲龙虾和长尾锦鸡。附中党委书记周志刚表示一定会保存好、使用好和传承好这些珍贵的教学资源。
华科附中退休教师万慕秦回校座谈及捐赠生物标本活动
而此刻，面对着万老师微笑的眼睛，我实在是很好奇：“那只龙虾，被您吃了么？”“那只龙虾标本是用40块钱从渔民手里买回来的，虾肚子上的肉被他们吃了。”八十年代的40块钱可是笔巨款哦，还没等我念叨这龙虾壳的贵，万老师就夸起渔民做标本的专业了，“渔民很会做标本，要向他们学习！你猜猜虾腿和脑壳里的肉怎么清除？”
这可难住我了。只记得自己有次从青岛带回新鲜小贝壳，明明在当地刷净晒干，回到武汉就发臭，不得不大费周章地又泡又洗又晒。封闭虾脑壳和虾腿里的肉怎么清除？又不是梁子湖大闸蟹，可以煮熟后借助工具……再说，虾子煮熟不就红了吗，五彩斑斓的外貌怎么保留？抓耳挠腮了半天……
“所以我说渔民很会做标本。”万老师本就没打算难为我，“他们把虾壳埋在沙子里，让蚂蚁去吃。最后就是一只完完整整、干干净净的龙虾标本了。不用福**林浸泡，风干保存即可。”还没等我从震惊中清醒，万老师又展开了憧憬：“把这只龙虾标本放在电源旁边，方便通电。里边的灯泡一亮，衬着墨蓝色海洋图案的背景，特别美！”我点头称是，那美丽一定堪比哈尔滨的冰灯吧！
“我有一个愿望，”万老师笑盈盈地对我说，“我想把附中标本室办成湖北省一流的标本室。”基于此，万老师有许许多多想做的事，“最想去趟神农架，捕些蝴蝶做标本。”“神农架不方便去吧？”我劝着。“好走好走，进不了山，把车开到镇上也行。那里就有人卖做好的蝴蝶标本！”我不语。“还想带着全体生物老师去趟海南，采些珊瑚和海螺的标本回来。标本馆的珊瑚标本不够齐全，手边的十几个海螺标本又不小心被火熏黑了——你说能不能用稀硫酸或盐酸洗干净，像洗鲍鱼壳那样，洗完闪闪亮？然后再刷上一层清漆……”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只是再三保证会去问一问化学和美术老师。
“还想带他们去四川自贡的恐龙窟，太震撼了，篮球场那么大，层层叠叠的化石，是很好地学习机会。拍些照片存标本馆里……还有还有，我看到网上讲有个中国小伙用十年的时间拍摄海底生物，照片又全又美，这个新闻我找不到了。里边的照片打印出来贴在标本馆里也是好的……”
万老师想做的事很多很朴实，但没有一件是为了她自己。静静地陪着，时不时插上一句话，我为附中有这样热忱的前辈而自豪！不由地就在想：作为新的附中人，我们可以为标本室做点什么？放大一点来说，是为附中奉献些什么？
她是认真负责的教师、班主任和教导主任
说到教学、管理等分内工作，万老师觉得最要紧的是“认真负责，做有心人。”只有思想上认识到位了，才会舍得花时间、花精力去发现问题，想办法解决问题。
先说生物教学，教好可不容易，要是照本宣科，学生就不爱听。万老师总是精心查找新颖的资料，用红笔补充在教案本上，年年补充更新。到后来，讲课的时候信手拈来，根本不用看教案。
此外，生动有趣的讲解也很重要。有一回讲“头骨”，那可是公认最枯燥的内容了，万老师是怎么把它讲活的呢？她拎了一副骷髅架就进了教室，边把下颌骨从关节处拆开边说：“头骨上只有一块骨头是活动的，我们常说‘笑掉了下巴’，讲的就是这块下颌骨。吃饭、说话、笑均与它有关。切忌‘狂笑’。当然，如果真的不小心笑掉了下巴，可以请医生帮忙。”说完再从关节处把下颌骨装上。学生在开心大笑的同时也牢牢记住了知识点。
类似的生动讲解还有在讲“大脑皮层沟回”时问学生：“头大、头小谁更聪明？”结果发现聪明与否和头部的重量无关，倒是与展开沟回之后大脑皮层的总面积有关。最绝的是万老师还熬了无数个夜晚，自制了一套“幻灯片”来演示血液循环系统，效果类似于水墨动画，教学效果别提有多好了。相关的论文获奖、发表自不必说，凭借出色的幻灯片技艺，万老师顺利成为武汉市电教研究会会员，还担任洪山区电教研究会理事。
对此，我一点儿也不吃惊。这么有趣的课堂，学生不喜欢才奇怪咧！
再来说当班主任，万老师笑称自己是“救火”型选手。哪个班问题大，自己就会被派往哪个班；带一年，必变先进班；20年周而复始。她有句口号“一年见分晓，一年先进班”。真没想到万老师竟有这样的勇气和“神通”。众所周知，当班主任难，带问题班更难，转化问题班为先进班难上难。她竟然年年如此！我很想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但更好奇她是怎么想的。
万老师说，问题班学生的特点就是思想涣散、纪律性差、对学习抓得不紧、要求不高。她从不歧视这些学生，始终对他们全面负责，既抓思想，又抓学习；不仅要管，还讲方法。这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因为没有一模一样的学生，也没有一劳永逸的方法。
对于抓思想，万老师几次提到：“有时半夜醒来，就会考虑怎么和学生谈心才有效果。得看学生的个性和状况区别来对待，简单粗暴图省事可不行。如班干部要着重树立其威信；内向的学生则要格外慎重对待，尤其不能讲话伤害其自尊心，否则容易酿成悲剧。”
她讲了许多例子，我对一名劳动委员的故事印象最深。这名劳动委员叫张某，工作大胆负责。她对做清洁卫生不负责任的同学敢于批评，对故意不认真做的，不讲情面，罚他们重做，这引起少数后进同学的不满。有的当面叫她“垃圾委员”；有的将针插进她坐凳缝儿里，伤害他。于是张某开始思想被动，不想当干部了。这时万老师一方面对张某进行帮助，让她认识到——当干部就是为群众服务的，工作负责任，多数人是拥护的；少数人搞小动作，是歪风邪气，要挺起腰杆儿干。另一方面，对少数同学的不良行为，在全班揭露，让大家明白。把邪气压下去了，正气就上升了，张某的威信比以前更高，工作也更认真负责了。这时万老师又进一步教育她，当干部要联系群众，要能经受委屈等等。张某很受感动，思想认识也提高了，在劳动中自觉地以身作则，不怕脏，不怕累，罚同学重做清洁时，她也一起干。同学们从内心服了她。
这个故事让我玩味了许久。如果我是张某，这番经历在成长的道路上意味着什么？难道不是在三观的养成上奠定了重要的基础吗？虽然当时还不懂。那我若是万老师呢？会不会为一个孩子的成长考虑这么细致、这么长远？想得到，做不做得到？暂时还做不到，会不会选择逃避？
1983年万慕秦老师市级优秀班主任推荐资料扫描件
万老师抓学习也很有一套。
首先是“预习——课堂——复习”的落实大有讲究。她让学生准备好铅笔、钢笔和红笔，铅笔用来预习、标记疑问，钢笔是做笔记、抓重点用的，红笔则记自己听懂的、重点的内容。万老师会利用课前预备时间查预习；放学后留十分钟，用默写的方式抽查当天各科讲的重要内容，尤其是定理、定义，错误订10遍。用这样的坚持倒逼学生认真听讲、努力在课堂上就消化80%的内容，从而提高课堂效率。
其次是拥有宽广的知识面，善用科学的方法来帮助学生提升学习效果。比如说，到高三的时候，生物课就不再讲授了，转而提问。她将要掌握的知识从不同的角度、用不同的方式去问，学生若是都能回答，就做到了活学活用，考试当然能顺利过关。再比如说，学生比较苦恼记英语单词。她就先鼓士气，再利用自习课或放学后10分钟的时间，一课一课地抽查默写过关。还比如说，建议学生考试时保持清醒头脑，一次只看一道题，一题一题做，没把握的就先放下，最难的放最后。
如果说抓思想是解决愿不愿学的问题，那么抓方法则是解决了会不会学的问题。万老师两手都抓，两手都硬，真抓实干，卓有成效。难怪档案中记载着“家长都说：‘我的孩子在万老师班上，放心了！’充分反映了对她工作的高度信任和评价。”
别的老师不想当班主任，万老师主动向学校申请当班主任；别人不愿带问题班，她主动提出来带，后来当教导主任也是一样地勇担重担，从不向困难屈服。万老师究竟是怎么想的呢？她没有当面对我说。但是1983年，她被推荐为市级优秀班主任时说了：“我是党培养成长起来的，我不能辜负党的培养教育，我要对党负责，对革命后一代负责，对家长负责。”掷地有声！
她是附中人的优秀代表
聆听着万老师的故事，就仿佛是在上一堂浓缩了教学、科研和管理工作的好课，同时也是一堂关于党史和校史的好课。万老师代表了附中的老一代人，他们在艰苦的建校过程中为附中今天的发展开疆拓土，奠定基石。
如今，华中大附中已获评武汉市领航学校，继往开来的新附中人应该努力做领航学校高质量发展的建设者、附中优良传统的继承者、学校办学理念体系的践行者、新时代教育教学实践的创新者和共同教育理想的追求者。
耄耋之年的万老师始终心系党的基础教育事业，积极分享、推广经验，努力提携、帮助后辈。我们要继承和发扬好以万老师为代表的一批老前辈们的教育初心和使命，对党忠诚，不负人民，像他们一样把对教育的激情倾注到自己的工作实践中去，为附中发展贡献自己的力量！
华科附中退休教师万慕秦回校座谈及捐赠生物标本活动
爱好唱歌的万老师曾担任大学老年合唱团团长28年，深信音乐能激活大脑、熏陶品格。交谈的最后，我为她唱了一首歌，就是单纯地觉得很像她的写照。万老师默默地听完，也很认同。那么，这个新老附中人交谈的故事就以这首歌的歌词来结尾吧！
一天宛如一年，一年宛如一天
任时光流转，我还是我
一遍用了千遍，千遍只为一遍
当回忆久远，初心始现
我做了那么多改变，只是为了我心中不变
默默地深爱着你无论相见不相见——《我变了，我没变》
